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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总会坑,脑洞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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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潘/现代AU】深青

 
 
 
28岁纹身师周一围×36岁中学老师潘粤明(有18岁小周同学×26岁小潘老师)

圈地自萌,不扰蒸煮,请勿上升现实,ooc属于我,萌点苏点属于二位老师。

(基本)清水,七千七百字,一发完。

周潘群宣:695615729 牛熊饲养组~

这是我整个寒假的头等任务……从一月份拖到现在orz我觉得我可以去死一死了。这篇文大概是迄今为止我写得最认真的一篇文,没有之一【也许以后会被刷新?

我就靠着这篇安利wuli周潘北极圈了!!!各位同志走过路过ballball戳进来看一眼吧,觉得好看的话点个红心和推荐好吗?觉得这对儿萌的关注一下周潘tag好吗??【泣血恳求_(´ཀ`」 ∠)_

特别特别特别需要小红心推荐和评论and于开学的生死线上挣扎的宽面,敬上~

以下正文:


“向荒泽借云梦,踏红尘如深青” 
 
 
 
 
 
不知怎的,雨就下起来了,密密濛濛没得停。 
 
 潘粤明锁好办公室的门,从教学楼走出来。远处的树像罩着一层薄雾,近点儿的草叶湿漉漉地发着亮。浓得化不开的湿气。他惦记着宿舍窗户没关容易回潮,脚下步子急起来,教案夹在肘间顾不上挡雨,有水珠凝在前额的发上。进了屋,他把蚊帐拉上,去关窗,透过雨痕往外看。 
 
 学校不大,放学后却显得空荡荡的。学生们都回去了,教职工里也只有潘粤明一个人住宿舍。两层的小楼,俯瞰操场,篮球架和乒乓球桌安静的拢在雨里,站得有点单调。往远处看是山,隐隐约约带点嶙峋的轮廓虚化了。有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楼下叫他。 
 
 “潘——老——师——” 
 是三班的阿秋,手上拎了一大串三角粽。 
 
 “快端午了,我娘叫我带点粽子给您!”女孩子看见他下楼来,迎上去。 
 “谢谢啊!快回去吃饭吧,晚上还有晚自习呢!” 
 
 潘粤明眼睛扫过女孩子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阿秋腕上本来有块青黑色的胎记,她因此不喜欢露手腕。不知什么时候那儿多了个纹身,像当地人蜡染的纹样,把胎记盖去了。 
 女孩子收回手,害羞地笑了笑,跑了。 
 
 粽子被塞进冰箱里,潘粤明在桌前坐下备课,笔在指尖转了好几圈,就是落不到纸上。天色濛濛中渐暗,把远处的山暗成了深浅不一的青。几声鸟叫透过雨雾,他扭开台灯。 
 
 当地民俗里,端午前下雨不是好兆头,庄稼易受潮难有好收成。偏偏是又细又绵拖拖拉拉地飘着、不像个样子的雨,会下多久呢?十天,二十天…… 
 
 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他心里隐约有些感觉,却以为是人老去的念旧。 
 
 
 
 刚上晚自习就有人过来打小报告,说今晚有人约架。这小山城少数民族多,男孩儿性子野,打架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在潘粤明班上,打架一般都少,一是因为潘老师和得一手好稀泥,二是大家都喜欢这个不紧不慢跟你讲道理、嘴里从不吐脏字儿、还会分零食给你吃的班主任,再野的男孩子在潘老师面前也冲不起来。 
 
 有人约架,潘粤明挺意外,在他晚自习去打架的少,况且约架的男孩前天才写的保证书。那行吧,被知道了就得扼杀在摇篮里。作为一位人民教师,潘老师十分尽责。 
 
 “辛腧城,过来过来,说个事儿。”他发了张试卷下去作测试,单独把男孩子叫了出来。 
 
 “今天晚上是不是要请假啊?书包里装着什么呢?山药啊?”小家伙伪装太拙劣,打架用的木棍子都从书包里露出来了。 
 
 男孩子一低头,知道瞒不住了,心理防线开始动摇,不一会儿就在潘老师的循循善诱下坦白从宽:昨天周末和两个朋友去镇上新开的纹身店要老板纹花臂,老板一副高冷样说他们太小不能纹,半大小子脾气冲,一冲动就向老板约了架,今晚八点学校小树林,三对一。 
 
 就这点破事儿还三对一呢……潘老师无奈地摇摇头,手里卷子往男孩子头上轻轻招呼了一下。 
 “要我怎么说你呢,倔又倔不到点儿上,多用点劲儿读书多好!人家不给你纹是负责,明白吗?你这个年纪身体还没定型,现在就纹得满身都是,以后走样了怎么办?又都给洗了?更别说你还是个学生……” 
 男孩低头不说话。 
 
 “你想想你爹的手臂,再看看你的,一不一样?” 
 男孩子摇摇头。 
 
 “可他还给阿……女孩子纹呢,凭什么我不可以?” 
 哦,阿秋,合着生这门子气呢。没办法,只好又花了几分钟解释了一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道理。终于开导得差不多了。 
 
 “你如果不想爽约也行,写张请假条给我,去那儿向人家道个歉,可千万别动手啊,等会我就过去。”潘粤明从怀里掏出一包干脆面塞给男孩儿,“好啦,这个给你,棍子交公!” 
 男孩儿重重点头,跑进教室把棍子取出来递上,潘粤明签了请假条,男孩往兜里一揣,喊一句“老师再见”,蹭蹭蹭跑了。 
 
 虽说差不多解决了,潘粤明还是有点不放心。看看时间,吩咐完科代表到点收卷子,就打电话给保安匆匆赶去小树林。还好,没打,等他到那儿的时候人已经散了。 
 
 雨小了,但还没停,小树林里雨点儿附在树叶上往下滴,雨声比别处稍微响点儿。天黑后也就剩这点响声提醒着雨还在下,不然只是丝丝缕缕的湿意。潘粤明在林外站着,舒了口气,远远却看到一点明灭的火光在闪,闪出树林。 
 是有人抽着烟走出来。 
 
 隔得远,潘粤明看不清是谁,只见那光在原地停了一下,似乎发现了自己。他猜那人把烟取下来吐了口气,然后远远的,转身离开,隐去了光点。没来由的,他跳出个念头:那人抽的是红塔山。很肯定,不知道为什么。 
 
 潘粤明也开始往回走,走的有点慢。走到宿舍底下,雨停了,天一角漏出几颗星星来。站在门口,他突然想抽根烟,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猛然间,他好像想起来一个少年的笑,那个少年笑着吐出一口烟,自己伸手打落他指间那点明灭的火光——和自己抽的一样的红塔山。 
 
 潘粤明已经戒烟很久了。 
 
 
 
 周一围睁着眼睛躺了大半夜,糊里糊涂做个梦,醒来就天亮了。湿漉漉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他揉揉脑袋,到阳台上抽了根烟。 
 
 对门的大娘正晒衣服,看见他,笑着打招呼,问这问那的。 
 
 他抖掉烟灰,笑笑,刚回来也不过十几天,是啊还是家里好,总得回来看看,就开个小店啊生意随缘,还没呢,会找着的,诶——好。 
 
 屋里小,到处堆着东西。周一围把桌子上散落的铅笔和画着图样的纸收起来,随便往嘴里塞点吃的就下楼拉起卷帘门。纹身店营业的第十六天。 
 
 他一边抹灰一边胡思乱想。 
 
 总觉得像梦,尤其是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走呢?上去打个招呼怎么就……那个是他吧,就是了,没错儿。那几个学生是他班上的?倒是挺听话…… 
 好像胖了? 
 
 他自嘲地笑笑,再怎么也没自己的变化大吧。他肯定都认不出来了,十年了。 
 
 有人敲门,是上次来纹身的小姑娘。 
 “师傅?” 
 
 “诶!来了!怎么?” 
 “手腕上特别痒……我娘叫我来找您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保鲜膜蒙太紧了不透气?” 
 “哦,没事。这是自然现象,皮肤在结痂呢。千万别去抓,也不用取保鲜膜,让它盖在上面,痒个把天就好了。我这里有止痒的药膏要不要帮你拿?” 
 女孩想了想,点点头。 
 
 周一围轻轻揭开覆在女孩手腕上的保鲜膜,给纹身处搽药膏。“你来纹身你们老师没说什么?学校允许吗?” 
 “没有啊,我们潘老师很开明的,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我本来有胎记……” 
 “潘老师?”周一围心里一动,果然。“你们班主任啊?教什么?” 
 “嗯!教语文,对我们特别好,经常分零食!” 
 “不错啊!”周一围笑开了,“这样的老师挺好。” 
 
 “还要去上课吧今天?好了,这一管你拿回去一天抹一次,嗯小心啊,再见!” 
 
 挺好,挺好……他靠在门口发呆,想到十几天前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半夜下的班车,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转过半个小镇。很多地方都变样儿了,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不至于显山露水地察觉到。学校还在老地方,点点儿大的乡镇中学,两层高的教师宿舍,有一个窗子灯还亮着。他立在校门口看那个窗口看了老半天,想吹声口哨儿,又作罢。 
 昨天晚上也是,明明那么近,明明下定了决心,可就是一种没来由的胆怯把人往后拖,不敢去看那显出来的山露出来的水…… 
 
 艹,周一围骂了一句,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点上,想了想又灭掉。一早上抽两根可不行。 
 
 
 阿秋早读迟到了。 
 
 她捂着手腕气喘吁吁地停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潘粤明正在讲台上讲故事——潘老师特别喜欢在早读课上扯些有的没的,特别是早餐吃了烤红薯的时候。 
 比如今天。 
 
 小姑娘很小声地喊了声报告,潘老师转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进来吧,下次别迟了。” 
 
 “我以前有个学生啊,天天早读迟到,他家离学校不远,还有自行车,这按理怎么也不可能迟到啊。”潘老师顺着话题往下侃。“我问他你怎么天天迟到,他说,早餐吃得慢。我一想,也是~” 
 
 “他呀,特别喜欢吃烤红薯,他家附近没有,所以他每天一早起来就蹬上自行车绕大半个镇子去镇上唯一一个烤红薯摊买,吃完了又绕半个镇子来学校,你说这能不迟到嘛!” 
 
 “他为了赶时间,蹬车蹬得飞快,每次到学校都一身的汗,刚吃的就消化没了,吃了跟没吃差不多。我逗他,说这烤红薯这么好吃你带个给我尝尝?他一口答应,第二天就给我带来了,我一尝啊,嘿,那味道真是不错,像我小时候家门前那摊子的白薯,栗子味儿的!而且他破天荒的没迟到!”潘老师讲得起劲儿,不觉吐出点京腔。 
 
 “他那天惦记着给我带,就没来得及吃,俩红薯都揣怀里赶紧蹬车来了,后来我寻思着,给了他一特权,允许他把早餐带学校来,在教室外边吃完就成,条件是,每周帮我带一个烤红薯~” 
 
 学生们都笑起来,有同学喊“老师中饱私囊!” 
 
 “去去去!什么中饱私囊啊别乱用成语!我不是吹,人学习成绩好着呢,普通话还标准,我以前天天叫他起来读课文儿。虽然说皮了点,可比你们聪明多了~” 
 
 “那他高考怎么样啊?”大家又起哄,“清华还是北大?” 
 
 “嗯……可惜……”潘老师咂咂嘴,“高考发挥失常了……不过还是去了北京。” 
 
 “为什么呀?” 
 
 “为什么啊?因为……”潘粤明收起笑容,眼睛变得很深。 
 
 “因为他谈恋爱了。” 
 
 这句话出口,潘粤明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早该想到骗不过自己的,能用一个借口胡乱搪塞过去的东西,不会把他的心扫得那么空,空到岁月里那么多的琐琐碎碎,都填不满。 
 
 
 
“还藏什么啊看见你啦!出来!对就你,别躲了!” 
 
 周一围把拉卷帘门的铁钩子一撇,灯打开,瞪住巷口猫着腰的男孩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叫辛腧城的男孩贴着墙溜过来,“老板,那个……” 
 “得了吧!你来软的硬的都没门,我说了不纹就是不纹!这么晚了赶紧回家睡觉去吧别让你娘等久喽!打烊了!” 
 
 “别别别!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我不纹啦!真的真的!” 
 “那你干嘛?” 
 “我有个同学不是来您这里纹身的嘛,我只是想问一下她的那个图样能不能……给我看看?” 
 
 男孩话未落周一围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招呼男孩儿进来搬把椅子坐。“说吧,喜欢她多久了?” 
 
 “……从初三开始。” 
 “一个班的?” 
 “嗯。” 
 “有多喜欢?” 
 “……等我以后出去赚了钱马上把她娶了!!外边有多漂亮的姑娘我都不要,我只喜欢她……” 
 周一围眼角的笑纹都挤出来了,瞅着男孩子绷得紧紧的脸,好不容易收回来。“你拿了图样想干嘛呀?” 
 
 “等到我能纹身了,就把它纹在我心口上。” 
 
 “你真的想好了要纹心口上?” 
 “当然!等我出去了找个比你牛逼得多的师傅纹!” 
 
 “嗬~”周一围听了笑话似的笑起来,“你以为纹身是什么呀!跟吃饭睡觉一样?纹身,一旦下针纹好,就得跟着你一辈子。” 
 他身体前倾,眼睛正正地看向男孩子的脸。“你会永远记住她,用你的身体你的皮肤,记住她。到时候你反悔了想去把它洗了,都没那脸去,丢人。” 
 
 “我来告诉你纹身是什么。纹身的实质就是伤口,人为经过设计的伤口。纹身师用机器一针一针刺开你的皮肤让颜料染进去,最后用伤口组成你想要的图案。它会痛,会痒,还会结痂,最后把颜料留在你的皮肤里。而你的身体你的皮肤无时无刻不想把这些伤口疤痕抹去,你的每一次新陈代谢都会将皮肤里的色料排出去一些,但是皮肤代谢色料的速度远比不上你衰老的脚步,所以一直到死,纹身都会留存在你身上。” 
 
 “你去纹身,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皮肤当成永久备忘录,以伤害自己的手段来永远的记住一种东西,或者永远向外界宣扬一种态度,至死不渝。” 
 
 二十八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少年在小店昏黄的灯光下相对坐着。男孩攥紧的拳头和瞪大的眼,扎着小辫的浪荡青年看到一面镜子。 
 
 “为喜欢的人纹身不行吗!我就是想记住她!我不后悔!” 
 
 周一围扭头大笑,男孩子看见他后颈上纹着一枝玫瑰,鲜艳的红。 
 “那个是你专门用来把妹的吧!花心萝卜!” 
 
 “猜——错——了!”他晃起脑袋得意宣告,“这是为我爱人纹的。” 
 “你现在一个人,是不是后悔了?” 
 
 “不,我还没追到他。” 
 “哈?!” 
 
 “这样吧,我可以把图样给你。你帮我去做件事儿,怎么样?” 
 
 
端午的鼓声从远远的河街码头传到教师宿舍的窗口时,潘粤明正伏案画他的画儿。这几天他心里不大平静,好不容易落得清闲,便提起笔来写写画画,静静心,听见鼓声隐约,心中那泓刚平下来的水又泛起点波澜,放下笔,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铺就的宣纸上也画着一扇窗,两三带绿芽的枝子斜斜刺入,上栖一小小山雀,张翅欲飞又反顾窗内。潘粤明向来少画山水,却反常地在窗边角晕染出一小片淡淡山影,正是雀儿展翅而对的方向。 
 
 他望着窗外出神,一下似乎又想起什么,颦眉提笔,不巧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开门,是辛腧城和阿秋。 
 
 “哟你们,干嘛来了?” 
 “一起去看赛龙船吧老师!我哥今年敲鼓呢!”辛腧城的哥哥也是潘粤明教过的,这话抛出来,不去不行了。 
 “嘿怎么就想到我了呢……老师这儿画还没画完呢,能不能等会?” 
 “不要紧的!老师快点呀,我们准备了礼物哦!!”阿秋笑得可甜了。 
 
 “行行行,走吧!”潘粤明回头看一眼桌上铺着的画,出了门。 
 
 这时候镇子上的人多半都挤到老城里来了,街上热闹的很,俩小孩儿拽着潘粤明在人流中钻来钻去,还不忘从哪个铺上摸来颗甜枣或桂圆干塞到潘老师兜里。一路笑着闹着到了码头,两个小家伙心急只顾着往前挤,潘粤明好不容易站住脚,一愣,就不见了他俩的影子。 
 
 眼见得人头攒动,踮起脚来也看不到河里那几条船,只听得鼓声隆隆,由远及近,渐成雷鸣轰响般,夹着周遭呐喊喝彩声,在潘粤明耳膜上倒成一锅粥。他只得随人群推搡,也慢慢挤到旁边能窥见一点儿的地方,伸长脖子才看见船身绘朱红长线的龙船从远处河面箭般射来,在水上画出长而优美的线路。 
 
 一年也只有这时节,小码头才会热闹起来啊,要在平日里,也不过只一两条孤零零的小木船泊着。以前路还没修得这么好,人去外面都靠水,撑小船顺水二三里入大河,再下行十几里,就到了更大的码头,上岸坐火车或班车。潘粤明当年伴着吱嘎的浆声来到了这,又是从这儿送走了一批批去州里考试的学生,他们中的大多数,走了就没有回来,而他留在这里,一晃眼十年了。 
 
 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潘粤明回过神来,龙船已赛完了。岸旁吊脚楼上有人拿了鞭炮噼里啪啦放,人群欢呼簇拥着赢家,系上的红缎子被人潮捧起又淹没。他转头四下寻找,还是没看到那俩小鬼,西坠的太阳扯出几缕红霞,天色渐晚。 
 
 真是,把人丢这儿就跑了,现在都回家吃饭的点儿了,学校离得可有那么远啊……潘粤明倒不担心他俩不回家吃饭,只不过被拽着跑又挤来挤去累着了,不愿意走路,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鸣不平。算了,干脆蹲下来巴望码头,歇会儿。 
 
 龙舟赛完,照例有人在水中放了一群鸭子供人追赶。潘粤明不会水,就数水面上浮着的鸭子打发时间,数着数着,思绪开始飘,飘到十年前一场送别里…… 
 那天带队老师和其他学生都走了,就他迟了到,来的时候只剩自己一个人站在码头上等他,船夫在下边都快打瞌睡了。他还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眼睛精灵得要命,像昨晚那么多酒没灌到他肚子里去似的,拽着自己走到船边,扑通窜到水里去把人吓一跳。当时他从水里钻出来,自己也是这么蹲着,湿漉漉的脑袋抵上来,低沉好听的男孩子的声音。“我县上考完就去吉首找我爸妈,不回来了……最后一次了,老师。” 
 
 拍拍他的头,他抹把脸跳上船,圆眼睛里映出岸上人的样子,眨都不眨。 
 
 “……去吧,好好考,再见。” 
 
 一瞬间,仿佛有只落在他手心毛茸茸的温暖的山雀张开了翅膀,扑棱着飞走了。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它会飞的很远很远,远得把那些琐碎的挂碍都忘掉,回去无忧的深青色山水里,然后自己也就告别这难得的一点慰藉,继续冷暖自知的生活。 
 
 像他一开始决定来这儿的时候一样。 
 
 
怎么在这个当口儿就想起来了呢?潘粤明问自己。那种感觉就算有也淡的察觉不到了,淡到他一遍遍走过教室、操场、宿舍……乃至这个镇子的每个角落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像十年前他匆匆逃离的北京,剜得那样疼,疼得想都不敢想。于是自然而然地过来了,他也再不去思索自己生活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这里,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像是已经习惯。 
 
 或许因为如此的稀松平常,终于到了忍受不住的程度,才发现那个少年种下的种子已经在心里扎了根,青翠的芽苗抽出来,和这片水光山色长在了一起。 
 
 十年前,潘粤明刚从北京来到这个湘西的小镇,刚在镇上的中学谋得一个生计,刚作为老师担起高三一个班的孩子,胸腔里还藏着一颗刚被剜过一刀仍疼着的心。那时候班上有个男孩子,鼻头圆圆的,睫毛长长的,眼里盛星子,名字叫周一围。 
 
 水面的倒影颤颤悠悠,潘粤明红了眼睛。 
 
 “别哭啊,潘老师,礼物来啦!”有人喊他,声音贴着水面飘来。 
 
 他抬头。 
 
 扎小辫儿的青年赤裸上身站在水里,笑着看他,晃晃手里的鸭子。 
 
 周一围。 
 
 
 他伸手,触碰到湿漉漉又带点热气的皮肤,得到一个拥抱,耳边的呼吸。不是梦。 
 
 他一吸气,眼泪就落下来,然后他加深这个拥抱。那人从他兜里摸出一个枣,塞到他嘴里,仔细地揩去他脸上的泪。 
 “潘老师,我回来啦,还记得我吗?” 
 
 他低头,看见眼前人腰间纹的禽鸟。 
 
 “艹,你丫……” 
 
他看走眼了,放飞的不是山雀,是一只燕子。现在,燕子飞回来了。 
 
 
 
一样的巷口,一样的大排档,甚至吃的都一样:凉粉、螺蛳、不加孜然的烤串、土烧酒。 
而对面的人也和以前一样,在认真的吃。看着潘老师锲而不舍嘶着气儿与麻辣螺蛳作斗争的精彩场面,周一围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好歹喝点东西缓缓啊!” 
 
“嘶~~~你让我喝什么!这……呼~~~这可是、烧酒好吧!” 
 
 周一围无奈,叫老板端了一碗甜酒酿小汤圆过来,“啧,我还想着灌醉您呢……” 
 潘老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人老了经不起这么厉害的。” 
 
这话说的……不过,毕竟十年了啊。周一围恍了会儿神,是啊,过去这么久了,自己却从未怀疑那个人会变,从未怀疑过。 
为什么? 
 
他把手上的签子放下,趴在桌子上好好地端详他的小潘老师,这个人的吃相简直是没心没肺,嗦完半盘螺蛳之后开始专攻酒酿汤圆,每一勺都吃得无限幸福,脸不知是辣的还是醉的,微微发红,柔和的眉眼在街灯下显出一点稚气,眼睛亮晶晶的。这个人啊,真是比甜酒酿还甜,让人想醉死在里边。 
 
所以干嘛要怀疑?他本来就是不会变的。十年前他刚当上老师,二十六岁的青年人带着点京片儿在讲台上教“帝子降兮北渚”,殊不知他在坐在底下那个男孩的眼里发着光,;三十六岁的他蹲在黄昏的码头边数鸭子,仿佛那十年根本不存在,自己只是早上走的,傍晚就回来了。 
 
“潘老师,潘老师?” 
“唔,按哇(干嘛)?”鼓着腮帮子跟仓鼠似的。 
“老师,'沅有芷兮澧有兰'的下一句是什么?” 
潘老师咽下嘴里的汤圆,歪头思考了一下,“'思公子兮未敢言'。” 
 
“嗯,我也想您了~” 
 
“……嘿你小子!”潘老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鬼精鬼精的,没变啊!” 
 
我哪敢变啊,我怕我长大了,你就变老了。不过现在还好,还好,来得及。 
 
“诶一围你家住哪啊?” 
“就这巷子里,来看看?” 
“成啊!” 
 
好呐,一进巷口就被逼到墙角,青年手长脚长,把白白胖胖的人儿控得死死的,四目相接。潘老师噗呲笑起来,“干嘛,昨日重现啊?” 
十年前小周同学也是这样带着醉意把潘老师在巷子里壁咚,湿着眼睛告了白。 
 
“潘老师,我喜欢你,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你愿意等我吗?” 
 
那时候的潘老师还害怕着,越喜欢越害怕,怕耽误了男孩子的大好前程。他以为少年人的誓言是彩云和琉璃,终究会散的,他经不起。所以他躲开,说算了吧,你以后会碰见更好的,然后别过头,闭上眼,一直等到男孩颤抖着离开,才敢睁开眼睛。 
 
而现在呢?潘老师好像真的有点醉了,笑咪咪地对上那双眼睛,长了点肉的脸鼓鼓的,看上去很好捏,呼出的气和酒酿一样甜,语气呢又像小汤圆一样,糯糯的。 
 
他说,“我这不是等到了嘛。” 
 
 
 
周一围身上有三个纹身,都是他亲手设计的纹样。 
 
第一个是颈后的玫瑰,茎、叶和刺由西班牙字母组成,是一句诗,博尔赫斯的。他在喘息着的爱人耳边轻轻的念出来,得到了一个回赠的吻。 
 
第二个是腰间的燕子,它让游子的灵魂永不迷失故乡的方向,也在爱人的后背上轻啄。 
 
第三个在耳后,“present”,P开头,既是当下,也是礼物。 
 
 
 软红十丈,归于深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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