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punkt

文总会坑,脑洞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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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炫/半架空】永无乡

时间线《歌手5》,半(极不)现实向架空,全文10000字。

【写在前面:

对两位老师喜欢得太仓促,本来只是想借几分光让神仙一样的人物为我开开眼,没想到越写越割舍不下,最终还是觉得应该送给他们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我能力有限,用尽全力还是只有碎片化的叙事,作为咸鱼摆脱不了一咸到底的命运QWQ  

但是我是真的很想努力写好,或许矫揉造作用力过度,甚至有点羞耻……还是决定要发出来,就算看的人并不多也一样。

因为这个故事是一个好故事,虽然它基本毁在我手里惹,但是我还是爱它。所以,如果你们点进来看到了它,看完了它,请留下小红心和小蓝手,或者用一条评论告诉我你的想法,无论褒贬,我都心怀感激。

ps:假开放,真烂尾。祝李老师生日快落!!!!

以下正文。


【1】

 

 

李健早已习惯将从北京到长沙的空中两小时悉数投喂给书本。较之于打盹,这不失为阻止自己不合时宜地想入非非的好办法,尤其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落地,取行李,一出安检口就迎上来的摄像机他也见怪不怪,连定的酒店都是一样的。他坐在车里打趣,“你们这个节目啊 这点真好,总能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睡意全无自然也是宾至如归的一部分。

机场到酒店有段距离,陪他熬了整一程红眼航班的助理都有些迷瞪,李健却只随意看着车窗外,总觉街上有些空。半夜了,没人也是应该的,但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萦绕着不肯走,他明明还有很多可考虑的,比如临近的竞演,可这些通通充斥不了某种失落的清醒。

可能相似却绝不相同,这毕竟不是梦境。

 

“诶?突然有点饿啊……” 他把手搭上肚子。

助理立即睁开眼,掏出手机打开外卖,眼神示意随时下单。

“有鱼丸吗?”

助理愣住。

“没有哇……那来点粗面吧。” 

助理反应过来,笑了,他也跟着笑,算了算了,还是不习惯点外卖,这么晚送来也怪辛苦的。 

然后他又偏过头,指节敲在窗玻璃上,去端详夜雨过后该要些烟火食香来煲贴的南国街市,像在用视线还原梦中捧着鱼丸的少年穿过熙攘夜市的轨迹。

 

 

房间的昏暗里掺进一种灰扑扑的亮,渗透自窗帘外围发白的缝隙。林志炫不打算迎接这光亮,他心知自己醒的过早,长沙的凌晨会比台北稍暗一些,但那种南方式的多云的沉沉灰白是相同的。近年来他对南国晦暗的清晨反感渐深,它们总像是在预兆某种浑沌,在睁眼的刹那就要把将醒未醒的梦囫囵抹去。而他是巴不得黑夜愈行愈迟,留自己那怕多耽溺一刻也好的。

于是他保持仰卧,复将头沉入枕中,借有意识的幻想重摹大脑皮层无意识的编造。

 

记忆尚清晰,也是由昏暗渐明的早晨,虽然过程要缓慢的多,却不带南方云雨层叠的滞涩感。透过教学楼结了冰花的窗子望出去,感觉得到一点希望。那个男孩拖着自行车铃的余音闪进来,第一个占领整间教室的温暖,他脱下帽子、围巾、口罩和羽绒服,匀匀吐出一口气,消了两颊风吹出的红晕。睫毛上的霜也化了,散成肉眼不可见的水雾。

他坐下来,座位在中排。书包打开,拿出的却不是习题集。一本精装书,很厚,脊上贴着校图书馆的编号。翻到最后一页,他歪头,皱着眉小声朗读,“圣者克里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一夜……” 

 

或许是教室太空,他的声音逐渐大起来,终于明晰到能让林志炫记住每个字的停顿与音调。那个带些东北口音的少年的声音朗读着: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道:'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

 

林志炫睁眼,房间内大半已明亮。他拉开窗帘,便听见助理的敲门声。

 

 

 

司机将空调的风速调小,座椅后摄像设备运行的嗡嗡声就鲜明起来。惯于在镜头前保持一副饶有兴味的专注样子,按部就班的问答中林志炫得以抽出三分余力来咂摸昨夜梦里的那段小小独白——属于他的向来神秘而无声的厄洛斯说出的,得入于他之耳的第一句话。

毫无疑问,这声音本身与它的主人,那个男孩,以及男孩所生活的那座拥有多雪多霾长冬的北地城市,都不曾在他原有的任何记忆中出现过。但在十八个月前,在林志炫的梦境被男孩第一次突兀而不容分说的占领时,他便开始用尽一切闲暇去尝试搜刮出有关这意外来客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却终于习惯一无所获,草草收场。

 

所以,李健?林志炫忙不迭藏好从放空中惊醒的愕然。这个突然间被提及的新补入的逆战歌手的名字,和它所附带的一系列声音信息猛地冲刷尽他为着又一场无望搜寻所翻阅过的记忆库中的过半声响。他不得不抽出身来全力应付这一诘难。“啊……我对他的歌有些熟悉度。”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吧,是不是应该再加点什么…… 

“两个李健或林志炫” 的回应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只是带些老神在在的很寻常的幽默,还无意中为自己的不太care找了个台阶下,蛮不错。

他于是再度问心无愧地投身于对梦境的分析和拆解之中。是的,那个男孩,他如此笃定那决非梦的虚构的造物。仅仅是在梦境中无声窥视,林志炫仍深深讶异于如同隔了层老旧玻璃窗般的画面透露出的逼人的真实感。他沉默地注视,像是痴迷于空无一人的放映厅内永无止境播放的冗长纪录片,18个月中的540多个夜晚,夜夜如此。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不禁暗喜的打起拍子。是这样的,就算两个人的心境看上去多么相近,也不可能有人复刻得了自己心底那犹如幽明神谕般的秘密——

一段不知名姓的清白之年。

 

 

 

 

 

 

【2】

 

 

李健是隔着屏幕见了林志炫第一面的:那时他正侧着头和人聊吴彤,余光瞥见画面里舞台灯光转蓝。扭回头,正值林志炫袖着话筒从那蓝里显出来,霎目颔首,似云雾中将隐未隐的蛟,携在身的是千钟沸雨,万钧雷霆。

甫一开口,果然是穿云裂石的嗓子,撕破笙音化作的愁云滚滚,逼将过来,李健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心里暗暗叫好。

 

再什么叫好也是徒然,那个名次被说出来的时候,他看得分明,演播厅里暖气很足,那人却在椅子上微微颤了一下。李健当然相信说看得开是林志炫的真心话。可毕竟自己也经历过,个中不甘绝非口上轻描淡写能化解得了,于是散了场,忍不住快走几步跟上去。

 

“今天是真的好,我说心里话。” 眼里惋惜藏不住,眉低的带点愧意。

对方愣了半秒,抬头笑起来说没事的,“谢” 字刚脱口又想起什么,收住步子,提出希望结识李健团队里的一名乐手。演奏巴扬手风琴的那位。我是真的很喜欢。他说,你不会介意吧?

李健痛快答应下来,巴扬是他家乡的乐器,有人赏识是他盼了很久的。 

 

“那我下周把他联系方式给你……我没有微信,要用纸记一下。” 

 

那人眼睛忽地亮了,谢谢谢谢说个不停,像个得了礼物的小孩子。走到门口紧了紧外套领子,双手合十道再见,缩进车里的时候,还显得很开心。

 

李健也被带的有点开心,嘴角弯着就上了车,瘫在座位上突然觉得有些迷糊,心想着是累了,到酒店房间便草草洗漱睡下,竟难得的没有失眠。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

 

直到上了飞机里边才发觉似乎缺了点什么——昨天晚上没有做梦!他不信,咬着嘴唇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实是一夜无梦。不可能这么突然……他掏出自己的老款诺基亚,翻开备忘录 。

从一年半前的某天开始,李健每晚都会梦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男孩在他的梦里约摸是上高中的年纪,上学放学,读书玩闹,照顾妹妹,陪伴父母,过着和他毫不相干的生活,而李健也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夜夜沉默地窥视。

起初李健只把这当做一个消遣,可久而久之,那却慢慢成了他生活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一天醒来,他就把脑中残存的男孩的影像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甚至在有些时候会想到要写一首歌给他。那个清癯的南国少年,仿佛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天真的美丽。

 

李健上一次的记录是在前天,男孩收到了匿名女生送的玉兰花,他不想要,又不舍得丢弃,为了不被父亲看见,绕了半小时的路,把花送还给了花店。很寻常,似乎并未藏有什么告别的寓意。

 

他继续往下翻,看见了昨晚睡前记下的答应林志炫请求的便条。

 

 

 

林志炫失眠了,他从铺天盖地的虚无中惊醒,冷汗渗透了衣料,睁眼是黑黝黝的夜。最害怕的终究是来了,他想,一旦梦境消散,睡眠也失去了其意义 。

夜还很长,他把车开上高速,去老地方听海。

 

月光暗淡,隐约照出天幕上凝聚成团块的云,泛着灰,绵延沉至岬角对着的海的另一边。林志炫觉得距自己上一次来这里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夜晚在某种程度已成为他的另一个白昼,而这里的夜色真实的可怕。

 

但是他明白自己逃脱不了这种真实。尽管那梦中的少年是如何鲜活真切的存在着,自己仍然可能随时失去他——譬如现在。明明就在昨天,那首《异乡人》还令他想起在某一夜的梦中,男孩在学校的光荣榜前驻足,打量着红底黄字中逼近的一个个异乡。男孩成绩优异,足以走出那个虽然美丽,对于理想而言却过于贫乏的极北城市。林志炫想,在未来他应该也会成为某个在远方奔波的人。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可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海面上开始起雾,循着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一点一点往上漫,漫上崖顶,漫进林志炫的眼睛里。他打了个寒噤,湿冷透进骨髓,他却想再呆一会儿。雾气弥漫的海像酝酿着什么幻境,北欧的传说中,当月亮升到中天,化作石像的海中巨人就会复活,在海妖的悲歌中哭泣。那么梦中少年如北地不冻泉般潋滟的眼,是否也能映出苦恋者的形影?

他闭眼去吻,却只尝到腥咸发苦的风。

 

直到天色发白,林志炫才回到驾驶座上,蜷缩着沉沉睡去。突然间,他狂喜的颤抖起来:梦里的松花江边春风乍暖,舟中的男孩仰头听老师弹奏巴扬手风琴,双肩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金,优美如圣灵的翅膀。

 

 

 

 

 

 

【3】

 

 

 

彩排最后一遍,林志炫让音响师把麦关了,他也不唱,站在舞台中央背对观众席,完完整整把一首歌的现场伴奏听完。西山暮雨被珠帘卷罢,织成不着针线的天衣无缝,是堪称完美的编排。他却不舍得开口,心受重重帘幔压扯,一分一分往下坠。他自己说过,唱情歌,再如何动情,至多眼角含着一颗泪,不能过了界,让它流下来。

情绪太浓,歌也会受不住,必须留余地,给时间让它消解。

可是病入膏肓,要消解谈何容易。

他将双目久闭复睁,调整呼吸,转过身,某个背吉他的身影霎时撞进眼里。

 

李健已经在台下听了很久,起初是坐着后面却不自觉的站起来,越听越往台边靠。一半是因为音乐,另一半则是林志炫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浅色针织衫,被灯光照出几分伶仃的学生气,又很认真的侧耳,像在听一盘黑胶,着实和自己心里挂念的形影有几分相似。他不禁凑近去仰头观望,几乎要忘了背上背着的一把吉他。

不知道台上那人因何突然激动,一看到自己便急匆匆的三步并两步。跨到台边要跳伞,李健下意识的后退,伸手去接,林志炫猛地僵住,瞬间恍惚后露出愧疚的神色。

“抱歉啊,我刚刚跑的太快,有没有吓到你?”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背着琴走出吉他社的少年。

 

李健说着没事,台边灯光稍暗,显得他眼睛闪动的明亮,“吴琼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我都已经记好了……”,说着扯了扯琴盒的背带,开始翻口袋。

林志炫伸手来接,却发觉自己还站在台上,从台阶下来要绕路,左右看看,没法子,只好手撑着跳下来,那人颇绅士的用右手护了一下,不着痕迹,可又歪歪头,藏忍不住的笑意。

诶?干嘛要笑!

 

被两只手握过的纸条略带潮湿,林志炫正要往胸前口袋里放,临时起意,抱怨似的塞进裤兜里,脸上的还是笑吟吟的。迈出门的时候,悄悄问挂工作牌的小姑娘,李老师排什么歌呀?

 

李健倒是没有察觉,只是兀自在的在那里回味:鼠尾草和迷迭香的气味,迷蒙中像是带着些模糊不清的绝望。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李健想,面对林志炫的时候,他总有些不坦荡,早在14年他们就见过一次,在首尔,也是很冷的天,中韩歌会的舞台很大,第一次联排时林志炫和其他三位主持人站在舞台中间,偷瞄手卡实在太多次,可还是扯不下脸来学身边的韩国友人光明正大拿着看,挨到终于要唱歌才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那时自己也不过怀着普通同行间的尊敬,顺带流露一点点同情。可是近来,他越发发觉,那种尊敬中混入了某种怜惜。比如现在。他不自觉地盯着某人的腰带,明明已经拉到最末端的扣眼,却还是略显松弛。

实在是太瘦了,招人去挽,那段腰。

 

他也暗自揣度,坏事的大概是梦。自己夜夜耽于其中竟然还不满足,一任情愫萦绕滋生,缠进现实里来,只因几丝相似就把无辜者牵连进去,可恶至极。但也不全是他的错,林志炫像座园林,草木疏朗泉石清丽,掩映衬点亭台楼榭,曲曲折折一步一景,却偏偏漏破正中一座亭,空的四面来风,正是虚实中少年的影子。唉,犯着单相思的人,眼力有时出奇的好。

这还不是最糟的,李健本以为自己遮掩得不错,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造成了一点小误会——不管是和迪玛希拥抱,还是和狮子寒暄,他老是觉得林志炫的余光会稍稍晃到自己身上;宣布名次的时候也是,这人假装放空转着戴在小指的尾戒,可听到宣布第二的时候兴致明显比公布第一时高得多,用最近挺火的那个表情包形容是什么来着?

嘴角疯狂乱XX上扬。

呜呼哀哉,大事不好。

……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不好……

 

李健名叫李健,不叫柳梦梅,再怎么嗟叹神伤也唤不出梦中情郎来寻他幽媾,一昧柏拉图到底,谅自己也消受不起,何不顺水推舟,眼前人做心上人,了他心事一桩?奈何如此虽好,恐怕要伤人。

只有把重重思虑埋入梦中去。

 

 

喧闹的国中教室,先生夹着试卷迈出门,后一秒,学生就兴兴哄哄的吵开了。 

“够惬意哟!我们辛辛苦苦随堂测,算数算掉半条命,却有人还躺在床上喝果汁!”留西瓜头的男生从过道一边蹿过来,伸手把靠窗的那张空桌子敲得砰砰响。

“衰仔也会交好运啦,正常正常。”对着镜子挤痘痘的女生摆摆手。

"可是还是让人很生气诶!明明可以有的抄——这个家伙到底死去哪里啦?"西瓜头意难平。

“哦……他吗?听说是出车祸了……”旁边的四眼仔推了推眼镜框。

"啊嘞这么惨?!不会要坐轮椅了吧?"

"哪里哦?只是黑天骑机车撞到人家汽车屁股上,除了鼻子包扎的像大甲一样,其他地方一点伤都没有!"

大家笑成一团。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那他不是就没办法去环岛?”

“好像是……家里管教那么严,这个样子肯定是泡汤了。”于是又惨啊惨啊可怜声一片。

直到放学,那张桌子仍旧空着。

 

 

李健按掉闹钟,撑开眼皮。什么意思?一个主人公不曾出场的梦。

 

 

 

“cici呀,那个清华是有什么冬令营吧”林志炫打了个哈欠,突然发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说好北京站在工体开……哦!其实啊你可以去问李健嘛,他不是在那里毕业的吗?”助理cici微微一笑。

诶?!

“其实也没什么,他看起来不算很直哟,我知道你感情空窗期很久了,虽然说异地恋比较艰难,但是不妨碍工作就好……”

诶诶诶???

“没有的事!!!”

他差点要跳起来抗议,可是会越描越黑的吧——

只是为什么躺枪的会是李健,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经过那次失眠后,林志炫觉得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对梦中少年的感情悄悄起了变化,像一只蛰伏的小兽亮出了爪牙,舐啮抓挠,时不时泛起细腻难耐的痛和痒。昨天晚上他整夜做梦,少年却并未出现,缺了吉他手的电校音乐队没办法排练,老师也不生气,“这小子有点出息,搁北京参加清华的冬令营去喽。”

他醒了,心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等不及被填满,便孳繁出幻象,肖想的太露骨,欲望就走漏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林志炫长久以来的第一次自渎。

 

男孩子的身体兼具少年人的优美和勃发的青春的力量,似一只年轻的豹,侵略地又温柔地逡巡过他的领地。林志炫彻底迷醉臣服于这场征伐,毫无保留的敞开自己如潮水下的海莞草,他引颈吮尝情人虚幻的吐息,构陷在脑中却成为一个错误。

是李健的沉香。

 

 

 

 

 

 

【4】

 

 

 

“恭喜啊,双连冠。”李健坐在高脚椅上,向前欠身,拉近距离的幅度过于大,相较于礼节已是逾分。可受贺者非但不见怪,湿漉漉的眼反倒更凑近来,金丝镜框于眼睑上投下的阴影极细,像蜻蜓的对足,在壁灯下微微颤动。

是林志炫,被香槟熏炙得七分奢贵中透出三分明艳,隔着杯中泡沫升腾的琥珀色液体望过来。目光游离又热切,漫无目的四处飘忽,扫过李健西装衬衫上的郁金香,迂回地上移。“这句话你今天讲得太多了。”说着,勾掉眼镜的小指上一闪,尾戒滑进手边的礼帽里。

“你信不信人都有命运?”在亲吻之前,他最后说道。

 

 

李健是相信的。他把手从侧面环上去,将对方按向自己。

 

 

节目录制结束后,李健有事耽搁了一下,他坐的车离开最晚。在快到酒店的时候,汽车减速,他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一个往反方向行走的,戴礼帽的身影。“停车。”他说。

林志炫只是在竞演服装外罩了一件厚的长风衣,帽子随意扣在头上,茫茫然往前走。他的礼帽、风衣和裤子都是黑色,远远看上去,像要被汹涌夜色吞没,一点也不feeling good。

 

他每经过一个路灯都要停一下,低头看自己被拉的很长的影子,当他停顿第三次时,李健赶上了他。于是他转过身颇乖巧地打招呼,张口就是一团的红酒气味。

 

"这么晚了要去哪?"

“啊……坐地铁。”

“坐去哪里?”

“湘江大桥。”

“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夜景很漂亮啊!” 

 

这人分明是醉了,首先这附近没有地铁站;其次,也没有哪班地铁可以坐到湘江大桥。

 

很像偷偷翘家的小朋友为了骗过路上偶遇的老师而编出的蹩脚目的地。

不过,把追及者认出后,林志炫突然又清醒很多——“哈哈开玩笑啦,晚餐就酒喝的有点多,出来散一散而已。” 帽子摘了拿在手里,有些局促。

“没事儿,湘江大桥的夜景是很美,我也看过。”李健笑笑,“我也喜欢开心的时候到处闲逛,会觉得很放松。”

 

林志炫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了。是真的吗?其实我一直有想去看的,但一次都还没有过,只是每周彩排录节目的时候可以看到那里的日落,真的特别美,但是车开太快,唰一下就过去了,时间太短,要是能停下来在桥上站一会就好啦……

啰啰嗦嗦却不敢坦白,午夜迷走只是因为害怕失眠。话多的人很容易泄露秘密,但也很容易把秘密在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里搪塞过去,而且每一句都郑重其事,带一点字字真心的错觉,实际上不过是世故得太天真。

 

李健乐于做一个优秀的听众,与话唠先生肩并肩,走的极慢。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所见过的最美的落日,不在阿尔卑斯山,不在西伯利亚,也不在北海道,却是在梦中那个如明珠般嵌于太平洋西岸大陆架上的,一衣带水的岛屿,在他初次梦见少年的时候。

 

那时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山间小道,在南方的低丘山陵中常见的,仅凭人的足印交叠跱踏出的草间行迹,两旁灌木斜岔出枝丫凌乱,蟋蟀跳跃其中,忽然打开红色的薄翼飞走。镜头向上摇,是被露水和草木汁液沾染的裤脚,疾行中翻飞露出与枝叶刮擦留下红痕的脚裸。

有些纤弱的男孩子被妹妹甩在后面,手撑着膝盖终于登上最后一个斜坡,扒住岩石翻上来。山风浩荡,沿着海岸线的村庄和公路尽收眼底,天边的玫红和金黄流下来,漾碎在数千万吨的海水里。男孩的衬衫是很浅很浅的绿,抬眼追寻远处绕渔船飞翔的海鸥。

川长白鸟高,春草妒青袍。

 

可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出奇地寥落。男孩坐在巨石上,像颗芥子,形单影只去迎接从退潮中浮现的浩浩荡荡的人问世。

会不会,这就是一切怜惜的缘起。

 

 

身边人察觉到李健的走神,停下来搓手哈气。“还走吗?” 

 

李健停在他前面一点,侧过身,肩膀厚实挡住了风,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晚上温度太低了,回去吧。”就这么走着,太像恋人。

“嗯,别感冒了。”

沿一个个路灯往回走,方才话还很多的人却反常地沉默,头总忍不住往李健这边微转,像在斟酌什么。

 

酒店的灯近在眼前,林志炫下定了决心。

 

“你其实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认识了很长时间。” 

 

“然后呢”

 

“然后……也没有怎么样啦,我好像老是这样,对的时间和对的人,碰不到一起,到最后又变成两不相干。”

说完这些,他一下释然了很多,望向李健,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

 

“去我房间吧,我还剩了点香槟。”

 

李健没有说话,只是像猫一样在电梯门关闭的时候靠过来,拨正林志炫额上被风吹乱的刘海。 

 

李健俯身将怀抱中的躯体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那人颤抖着吸进一口气,虎牙衔咬李健侧颈,像是也为自己的潜能而惊奇。

 

他们好像都太急切又太小心,费尽心思去确认这感受是否真实,却又害怕他太过真实,李健真正挽上那段腰的时候,发现它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伶仃,不是枯瘦,是柔软的,好像找到了什么依托就能攀缠上来,他稳稳当当地托着,把人抵在墙上,一寸一寸的顶进去。

林志炫保持着任由摆布的安静,除了喘息,不发出多余的声音。他所有的兴奋、惊讶与快乐无处消解,闷在身体里,被捣成炙热的湿润,从每一个出口蒸腾出来。房间里只有时钟在走,李健动作如此之慢,没入又抽出的水声只有当事人能听的真切。混沌不清的沉默给这场情事平添了一种背德感,正中谁的下怀,又成全了谁的绮梦?

 

不可说,不可说。

 

 

林志炫终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他趴在情人的胸膛。作为床伴,李健体贴称职,很细心地帮他清理,把人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用浴巾裹了,吹头发,一整套做完却发现那人还不肯闭眼,窝在被子里朦朦胧胧看着他。

 

“我该走了” 李健靠在他身边说。林志炫听见,觉得像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

“留下来……” 他害怕梦里又是一片荒芜。

 

“明天我的航班比你更早。” 

 

"留下来……"

李健叹口气,掀开被角,在他身边躺下。林志炫挪过来,手环上身边人的颈项。他们额头相抵,分享着彼此的吐息,沉入漫漫无梦的夜。 

 

 

 

 

 

 

 

【5】

 

 

 

李健也曾设想过,假如梦中的男孩真的存在,自己又足够幸运地遇到了他,会是怎样的光景。或许也并不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四十路中,难以承担起对一个十八岁少年许下的承诺。人一辈子总要有个人陪着走到最后,他再怎么健康,两人相隔的三十多年也是逾越不了的天堑。这对于男孩本就不公。

倘若遇见的时候男孩已经长大,到了足以平等陪伴的年纪呢?那就更不好说了。他曾读过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宫廷画师用二十年给一座教堂画壁画:初动笔时,他在街道上看到一个极美丽的孩子,便领孩子回了画室,照他的样子画了一幅圣婴像;二十年后壁画即将完工时,画师还缺少一个犹大的模特,他找遍全城每个角落,终于找到一个乞丐。乞丐走进他的画室,看见角落里的圣婴像,跪地痛哭说,那个当年为圣婴做模特的的孩子正是自己。

人像一块画布,面对时间的涂鸦,总是无能为力。

 

所以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让他自始至终仅存在于梦里。而梦总有做完的一天。无论多么动情,失落只会由自己慢慢消化掉,最终在琐碎的生活里归于无痕。

由此想来,自己和林志炫的关系似乎只是一段节外生枝,不过还好,对方早就表态是重温旧梦而已,末了好聚好散想必也不难。李健于是选择将这个秘密锁在心中,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唯一的“知情者”是他那个型号老旧的诺基亚。

 

每周一次的幽会正好填补了间歇性的梦境荒芜。他逐渐习惯在林志炫的身上捕捉若有若无的少年的影子,并从善如流地加以想象,各取所需。转眼到了半决赛,节目录制的时间所剩无几,自己与林志炫的交集也将告一段落。作为一个温柔的情人,李健计划着,如果对方不先讲,到最后一夜他再提出告别的请求,顺利的话,以后就当做朋友相处,不留挂碍。

 

可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抽完签回房间,临近上场忙于准备的李健并没觉得身上少了什么,等到下台回了大休息室,他一掏兜,手机不见了。

抽签前明明还在,临下车李健还特地从助理那里把手机拿回来翻了翻备忘录。房间里没有,工作人员帮他把大休息室的长沙发搜了一圈,没找着,回酒店时他留意了汽车坐垫的缝隙,仍不见手机的踪影。

只好告知节目组望处处留心,一旦找到请马上打电话给助理。

 

李健心知八成是找不回来了。他用不惯智能机,买过一个和原来差不多的也不贵,唯一麻烦一点的就是把号销了换个新的而已。可是备忘录里积攒了一年多的几百条关于男孩的记录就这么丢失,令他怅然不已。

 

他徘徊在客房区的走廊等节目组回话,忽然看见林志炫在电梯口出现,迈步朝自己走过来。他略带歉意迎上去:“现在恐怕不行,等会我去你那儿吧,我这会儿正……”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来人从口袋里抽出手,握着的是李健的诺基亚。

 

“你忘在沙发上了。我回房间比你晚,看到就顺手拾起来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

林志炫低下头,“对不起啊……本来应该早点换你,但是一把屏幕摁亮就看见备忘录……”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像是为下一句该说什么而犹豫了。

 

是被伤到了吗?

 

他将手机交还过来,收手失却略显流连。

“……我们进房间说吧。”

 

 

关上房门李健才发现林志炫的肩抖得厉害,他掩面在床上坐下,深深吸气,像因情绪过分强烈而无法平复。“对不……”李健刚开口就被他抬手打断。

 

“你一直以来梦到的那个男孩,”他说,“是我。”

 

“我国中三年级快毕业的时候,晚上骑机车撞到别人汽车尾盖上,伤到了鼻子。医生说让它自然好,但从那以后不管说话还是唱歌都会带鼻音,一直到现在。

 

“还有大概是国中二年级吧……我,我父母和妹妹去乡下探亲,那里是一个靠海的庄子,沿县道直直往海边去,下坡路旁边某株龙眼树背后有一条小路,从那里转进去,会看见一大片碎落的海。他们厝就在海中间,说是海,其实是土垄隔断的一格一格的鱼塭。

“我和妹妹生在城市,之前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在土垄上走平衡木、蹲在水边找鱼、看母狗下囝仔、等到山上去看落日……当时觉得当医生律师什么的呆在城市里简直糟透了,印刷厂更无聊,不如留在那里做个渔夫,守着水车规年迵天地转。

 

“至于唱歌,更是想都没想过。”

 

“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好啊,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但是以后所有事情的契机都藏在那里面,像是neverland,永无乡。”

 

“你喜欢的大概是那个时候的林志炫吧……虽说是这样,还是谢谢你。”

 

 

他说完很长一段话,疲惫的摘下眼镜,用拇指和中指揉捏鼻梁,这动作令他忽然苍老了许多,已知天命的年纪留下的刻痕仿佛在这一刹才逐渐明显起来。

 

李健愕然,眼前人和心上人的形影在恍惚中重叠,是,的确是,应该不容置疑的。

可又分明不是。

 

“不过我早应该猜到的。”林志炫说。

 

刹那间李健突然明白了,他一怔,把下唇咬出了血——

“是的,我也有一些事情想问你。”林志炫笑了,他闭上眼睛,开始背诵。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样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

 

《约翰.克利斯朵夫》,李健把这本书读完第一遍,是在哈三中读高三的时候,校图书馆里,男孩从书架上抽出它,只读了第一句便决定借阅。

 

他的声音叠上林志炫的。

 

“……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你看,我和你,是一样的。”

 

 

李健觉得自己的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着泪的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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