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punkt

文总会坑,脑洞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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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随笔的随笔】无猜

【去年写的稿子,投出去就没了音讯,就像他去年的考试无果而终。

今年是真的要送他走了,所以把这篇发出来,想说的都差不多了】








昨天是高考倒计时两百天,今天是一百九十九天。你拿笔在桌上算过,加上一个暑假——两个月是六十天,你发现留给他的时间不到一年了。


你的高中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就得离开,剩下的日子也碰不到几次了,教学楼一前一后,楼层一上一下,隔得有够远的。


偶尔的同行算是一种幸运吧。

他说真想一觉醒来就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稳得头上顶水都泼不出一滴来,不像现在,睁眼闭眼都是模考排名高考报名,考完还有大一大二大三大四,说不定还有公务员考试,四年时间太长让人觉得扑朔迷离、心烦意乱,睡不着觉。

你对他说,该来的总得来,谁不是这么过去的,想想我,以后也得这样。然后把嘴咧出个戏谑的弧度。


其实你有点失望,是那种发生在意料之中的失望。因为在以前他并非没有和你讨论过未来。当时他的设想不是这样,他想象自己的漫画能出单行本,或者去玩音乐,在演唱会上给你留VIP专座。虽然那时“漫画”只是分镜拙劣的几张草稿,而他从小到大没学过一种乐器。

可那一点点贫瘠的描述就足以令你兴奋不已,你喜欢见证过程而结果,所以你觉得在等待之中,他必将度过在几平米的出租房里没日没夜赶稿的日子,或是每个午夜在地下乐队据点的舞台上吼哑嗓子的日子。所以你就可以履行一个陪伴者应当履行的义务,在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时候为他叫外卖,或是在他下台之后递给他一盒含片。

就跟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你和他的童年已然长成纠缠难分的藤。不必追根溯源至种子发芽时,因为记忆太过久远,难免分崩离析。那就去触摸中间的那一段,在音乐与漫画之前。那是童真的狂欢,被极纯粹的梦呓般臆想浸润的培养基之上,繁衍出数以万计荒诞美丽的梦,还没得到承认就匆匆破灭。你每每在回忆时为其中细节之生动丰富而震惊:滴水声在通向画室的楼道中回响;被图钉刺穿的蚂蚁蹒跚爬行;调色板上墨绿、亮橙和赭石混杂为一体,成为一种无法言说的颜色,被水冲刷后再也不能复原。

那时画室阳台上的阳光最为浓厚明亮,就像刚刚调出的柠檬黄。你和他在画板间密谋穿越半个小城的逃亡,途中有包子铺笼屉揭开时蒸气膨胀如蘑菇云、自行车轮轴间的迷阵、从风中袭来的看不见的怪兽啸叫使人汗毛直立,每一次成功恍如重生,必须多看一集《口袋妖怪》来庆祝。

 

对了,《口袋妖怪》,你转过头问他。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个很有意思的手机游戏,叫《Pokemon Go》,任天堂出的,背景就是《口袋妖怪》。

哦?怎么玩?

嗯……你在手机上打开那个游戏,然后在路上走,走着走着碰上一只妙蛙种子,在你手机屏幕上蹦蹦跳跳的,你就可以控制游戏里的精灵球去抓它,一路走一路捉。

这不是咱们小时候玩剩下的吗?

对呀,现在居然都变成现实了。

 

你们绕上远路,经过一个又一个挤满人的奶茶店,街边的小摊上已经有锅被支起来。马路另一边的工地里,电焊时火星四处迸溅,像小型的烟花。

你谈论着综艺,假期和班级逸事,十分默契地避开那些容易使人沉默的话题。轻松的氛围太珍贵,每一句话中包袱仿佛暗号,刚抖出来,他的笑声就如约响起。


你猜他应该还没发现,你在每一次大考过后都会溜去看他的名次,那个数字总是有惊无险地在七十上下徘徊。4开头的总分,在这所高中的文科班里,竟然算是中游。你也推算过他的未来:一所二本大学的文凭,考几个某某资格证,回到这座普通的小城,住进父母早就置购的房子,被安排相亲、结婚、生子……再往后,琐琐碎碎的生活不需细想。你当然希望他的未来不是这样,但是和一个人相处过久,最大的弊端就是——你太清楚他的底细。

当他的父亲把他的画稿锁进抽屉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寻找钥匙。

 

你初中时,与他有着三栋教学楼的距离,可这并不妨碍他穿过漫长的连廊找到你。周末上午第二、第三节课间的二十分钟在等待中变得很漫长,而在交谈中却异常短暂。有许多事就这样被匆匆提及,例如可能去往的城市。

他觉得不该离家太远,却在言语间不时透露出对北方的向往。你说,什么地方都比现在呆的地方大,不一定要去大城市,但一定要去有趣的地方。

什么地方有趣?

那得看你觉得什么才算有趣了。

你在心里默念,别回这里,别回这里。

你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这座小城,你对此深信不疑。

 

太阳一开始向西倾颓,天色就以极快的速度暗淡下来。车灯金黄色的光汇成河流,从你们身旁淌过。锅铲相碰声夹杂在行人匆匆的步伐里,有小孩子在街边玩捉迷藏,把头顶在电线杆上,闭紧眼睛,喊出来的每一个数字尾音都拖得很长。

你们早就走过了紧挨学校的他家小区大门,并且头也不回地向下一个红绿灯走去。再往前一百米就到了你家,他会陪你走到楼下,再转身,独自沿原路返回。

你想到了一些事情,张了张嘴,没说。现在是他主导着话题,你知道他只有见到你,话才会多起来,所以你会仔细地听他说完。可刚刚你走神了,因为你想到了一些事情。


事情不是非说不可的,但是不说又觉得失落。

 

你把他当成挚友甚于兄长,只是作为同族中的同辈人,似乎永远逃不过比较和评说,况且,你拥有的兄长并非仅他一个。

八月的最后十天,你身在庐山,晚上把头埋进五星级酒店松软的床褥里假装睡着。隔壁房间,住着你的另一位兄长——诚,刚结束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夏令营,从纽约机场直抵上海,辗转几番来到匡庐。诚的父亲,外祖母的大儿子,邀请你同游。你像只受宠若惊的小鹿,恨不得将自己的言行举止统统慢动作回顾,修正一切不得体的小小瑕疵,毕竟,从北美洲到江西的一座山城,距离多遥远呐。

诚把纽约的街景给你看,长曝光的镜头里车水马龙成为重影,高楼楼身巨大的荧屏反射出辉光。你想记住照片中的每个细节,没能如愿。

你和诚在肯德基点了一模一样的套餐,聊到正在补课的他,你说他大概在上晚自习,如果要考试,老师应该已经发下了卷子。诚大口咬着国内特供的香辣鸡腿堡,听得饶有兴味。

你也不清楚那趟短暂的旅行带给了自己什么。回程的火车上你收到祖父病重的消息,在拥挤的站票车厢里哭得悄无声息。出葬那天你手捧遗像走在队伍最前头,穿过半个小城。焚化炉中拣出的祖父泛灰的骨头被敲碎时候,你觉得你的童年也被敲碎了。

 

太阳在西边地平线上只剩半个额头了,路灯亮起,居民楼的窗户也一小格一小格地亮起。你们谈起那场放映厅里只有两个人的电影。你和他把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了个遍,等演职员表的最后一个名字消失在荧幕最上方才离开,那时候片尾曲唱到最后一句:

“当世事再没完美,可以在岁月如歌中找你。”

 

 

单元楼的铁门出现在你面前,你迈进一只脚,又猛地抽身,追上那个还没走远的背影——


“你以后一定要去一个能玩《Pokemon Go》的城市,集齐所有的口袋妖怪,国外才有的种类,我坐飞机去帮你捉来。”


“好啊,听着就很有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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